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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马静
发布时间:2020-07-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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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楚建锋
岁月总是在不经意间,把一些细微而不刻意的东西深刻而永久地嵌入心海。从此,像一滴海水,在辽阔的心海激荡洗刷出珍贵和美好;像一粒沙子,把纯净、庄严的心融入茫茫大海,让人生如海浪奔涌般折射出波光粼粼的异彩。
在我蹉跎的人生岁月里,那顶草绿色的军帽,就这样影响着我的一生。让我知道了岁月的艰辛,懂得了父爱的雄奇、母爱的淳厚,激励和影响了我的少年、青年、壮年。至今,都是培育我人格、完善我品格的人生教科书。
上世纪70年代,正是“中华儿女多奇志,不爱红装爱武装”的时代。穿一身“绿军装”,成了革命和青春的象征。成了那个时代青少年们朝思暮想的期待。即使不到参军年龄,当不了军人,能戴一顶草绿色的军帽,也是少年们追逐的梦想。
少年的我,追逐草绿色的军帽除了有“少年梦”外,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“出身”不好——父亲是“右派”。这个原因,让我在小朋友中备受歧视,如果再连一顶草绿色的军帽都没有,更让小朋友们瞧不起了!所以,记得那时,我每天放学回家,几乎都哭着喊着缠着妈妈要买一顶草绿色的军帽来“武装”自己。
对军帽的另一种情怀,是听妈妈偶尔说“右派”父亲是在家乡——陕西汉中解放前夕着“新四军”军装加入革命队伍的。当时,父亲先在区公所当通信员。后来,天天背着枪与战友们剿匪。据记载,汉中是1949年12月6日解放的。解放初,襁褓中的新生政权面临着严峻考验。汉中是西北最后解放的一座城市,又是胡宗南长期盘踞、蒋介石密切关注的地方,斗争形势十分复杂。接管前,仅公开的特务机关就达19个之多,加之国民党撤逃前又有计划布置潜伏了大量土匪、特务,妄图与新生的人民政权对抗。所以,父亲他们每天都接受着生死考验。在战火余烟中,父亲谱写过一人缉拿押送10余匪徒、智破敌特投毒案等传奇故事。虽然被错划为“右派”,接受“劳动改造”,但父亲对党的事业忠诚不渝、痴心不改、兢兢业业、任劳任怨。之后,父亲昭雪并恢复了公职,一直在政法战线上战斗到荣退。而今,虽已年逾九旬,满头银发,依然信仰坚定,爱党爱国爱人民。
当时,我幼小的心灵被父亲的革命理想、崇高情怀、神秘故事感染着,打心底里对军帽、军装、军人有了油然而生的敬意。渴望能戴上军帽,成为一名“准军人”。并立志,长大后一定要做一名合格的革命军人,保家卫国,为党和人民的事业献身。
然而,就是这顶军帽,按当时市面价值一块多人民币,对于一家六口人的我们来说,是一笔巨额开销。因为,我们一家六口人的生活,全靠妈妈劳动折算的工分才分得有限的“口粮”度日。“右派”的父亲,一年四季的劳动,都是义务的没有报酬。所以,每年二三月份青黄不接和七八月份等季节收成,是我们一家面临“断供”、最艰难的时候。只能靠挖野菜和母亲四处拆借糊口度日。
俗话说,“贫在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”一度,亲戚朋友们见到借粮的母亲,都避之不及。要么与父母“划清界限”,要么翻脸不认人,或者你穷他们更穷等。总之,使出种种“绝情”手段防止父母登门借粮。所以,度日如年的父母,哪还有余钱给我买军帽。但是,应了一句老话叫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,不明事理的我,哪管父母的艰辛,还天天哭着嚷着要买军帽,军帽!
大半年时间过去了,渴望买顶军帽的我,终于迎来了母亲最艰难的决定——去医院卖血,用卖血换来的钱,为我买了顶草绿色的军帽!记得母亲把这个决定告诉我时,我蹦起了一人多高!兴奋得几天几夜没睡觉,盼望着母亲早日卖血买顶军帽给我戴上,好让我耀武扬威,扬眉吐气!
就这样,在一个秋天的傍晚,我去镇里接母亲。那时,母亲30岁出头,正值人生韶华,但是岁月的折磨使她早早有了皱纹,有了常年疲惫不堪的倦色。
我家住的小镇离汉中市中心9公里,路途虽然不远,但是靠双腿步行,也要走一两个小时。记得那天早晨,天不亮母亲就起床出发了。走之前,她让我太阳西下时去镇上接她。戴军帽心切,下午两三点钟我就去镇上等候了。然而,三点、四点、五点,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,太阳早已下山,到了傍晚七八点钟,还是没有母亲的身影。急切的我,兴奋等成了焦躁、渴望等成了失望……虽然如此,但我还是坚定地相信,母亲一定会拿着我心爱的军帽出现的!当我在失望中渴望、渴望中再失望时,熟悉的身影出现了——母亲拖着孱弱的身子出现了!手上拿着我日思夜想的草绿色军帽。
长大后我才知道,那天,母亲很早就去了城区医院血液科等候配对采血。等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,终于有人需要输A型血,但一次要输600毫升。怎么办,一般情况下,一人一次只能抽200毫升,这次是600毫升,是常人的3倍,又是一名身体虚弱的女子,身体受得了吗?输还是不输?当医生、护士征求母亲的意见时,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
就这样,在采血过程中,母亲两次昏倒,脸色苍白,身体虚脱。但是血浆就是生命!一是病床上等着输血的人需要救命;二是母亲只能用献血换回的报酬,才能买回军帽,别无二选。所以,母亲早已不顾自己的生命了。最终,母亲在抽血的过程中两次昏死过去,在医生、护士“糖开水”的救命下,才渐渐苏醒,勉强抽完!抽完后,母亲就去商场给我买了军帽。结果,在商场又晕倒了。最后,商场打烊要关门,硬是把母亲摇醒。母亲从地上爬起后,只在早上出门时吃了一碗菜粥的情况下踉踉跄跄地往回赶。母亲说,这9公里的路,是她一生中走的最长的路。一路上,她始终头晕目眩,深一脚浅一脚,在昏天黑地中往回摸爬。
记得当时,接上母亲,我第一时间从她手里抓过军帽就往头上戴,还兴奋地问母亲,威武不威武?现在想起来,真是追悔莫及,真是感到少年的我太不“可怜天下父母心”了!
长大后我才知道,那些岁月,我们一家六口人每年“度粮荒”,主要是靠母亲卖血才“挺过来”的!
正是这顶军帽,让我终生难忘在镇上接到母亲时的那个夜晚!每每戴上它,我都会想到母亲惨白的脸庞,虚弱的身体,坚强的意志。想到母亲对儿女舍生忘死的爱和无私无畏的奉献!更使我懂得了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”的字字血泪玑珠!
这顶草绿色的军帽,让我学会了感恩、懂得了孝道,知道了做人做事一诺千金是立身之本。之后,军帽梦也伴我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,继承了父志,有了“好男儿志在四方,大丈夫胸怀家国天下”的芳华岁月。
如今,古来稀的母亲因年轻时的过度透支和劳累,体重由90多斤下降到40多斤,常年贫血,常年受类风湿折磨,行走不便基本上靠轮椅,但她依旧乐观豁达,笑对人生!见到她,谁也不会把40多年前那个风华正茂、坚强不摧,像大山般厚重的女人联想到一起!但是,母亲就是母亲,虽然身体被病魔摧残折磨,但是一如既往地操着四个半百上下儿女的心——生怕四个孩子吃不好、睡不好,身体不好。
父亲、母亲,儿女们永远是你们的孩子,儿女们会在你们的言传身教下,永远爱你们、尊敬你们、孝顺你们!
愿天下的父母亲都健康、长寿!